豆_烟青荼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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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/短篇】萍水

*依然是oc文,一个普通的雪夜对谈

*“萍水”取萍水相逢之意


深冬的山里传来一声猿啸,转了几转便被风扯散了,高高地抛向九天,再也听不见。须臾之后,像是得了什么讯号似的,天空忽地暗了下来——落雪了。

这是青州一带多年不曾见过的、真正的大雪。起先只是毛绒绒的雪末,轻得像柳絮;到后来,飞雪自云间滚滚而下,白到密集处竟成了黑。天地间阴风阵阵,逼得活人都躲在家中、关紧门窗,倒方便了孤魂野鬼横行无忌。

在人们不知道的地方,的确有谁苏醒了过来,顶风冒雪地走回人间。

白雨寺坐落在白雨城郊的矮丘上,在雪幕下倔强地拱出一线屋脊。这寺庙最初是为了超度冤魂而建,然而往后的百年间香火逐渐冷清,僧人也愈来愈少,如今庙里仅剩一名住持和他捡来的孤儿雪生。

老住持从天刚飘雪时就入关禅定,至今闭门不出。雪生独自吃过素斋,摆一碗茶水在他师父的房门口,又添了些青油到供佛的油灯里。一点火苗在灯芯的尖上颤抖着,他量着那灯芯烧短了多少,推算出雪已经下了三天。

雪生拢了拢宽大的僧袍,对着佛像深深地拜下去。他虽然自小长在寺庙,但并不精于佛理,平时全靠师父带他念经。眼下老住持不在旁边,雪生将记得的几段经文都背诵过一遍,听着雪粒子撞击窗纸的声音叹了口气,开始小声地念叨:“佛祖啊,你快让雪停下,不然师父种的菜就要冻死啦……”

他这样念着,外头的风雪声依旧未歇,却听寺门口传来一声闷响,接着是轻敲门板的声音。雪生爬起身来,扒着门缝去看:有个人影立在门阶下,一只手抱着个狭长的布包,正举了另一只手在叩门。那人许是一路走来的,霜雪压了满头满肩,稍一动弹便簌簌地抖落下去。

雪生在白雨寺中生活,朝夕相对的从来只有师父,与外人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。他悄悄地打量了一番来人,将门缝开得宽了些,出声道:“施主,你身上有雪。”

那人听见他的声音,微微仰起头:“啊……原来是出家人的地方。”她“扑扑”地掸了几下雪,又说,“小师父,叨扰了。此处离白雨城中雷氏武馆近么?”

曾经的白雨城里确实有一间武馆,然而它早在百年前就被大火烧作了灰烬焦墟,那旧名也已归尘归土了。雪生想了又想,挠挠皱起的眉头:“贫僧不认识什么武馆……这是白雨寺,要去白雨城还须再向东三四里呢。”

那人低叹一声,不再提武馆的事,转而问道:“小师父,可否告知何方是东?”

雪生自门里探出半个身子,正要给她指路,却看见四面八方全是乱飞的雪片,挡住了一切来路与去途。只在雪生一抬头间,已有碎雪灌进他的衣领,教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。那人与他隔了半扇门,仍在等他答话。她站得很直,但是身影飘摇,好像马上就会淹没在风雪里。

雪生抹了一把颈间的雪,将门扇拉开:“雪天难行,施主若不嫌弃,可在小寺暂歇,喝些茶暖暖身子。”

“这如何使得……多添麻烦。”

“这天气要冻死人的!施主先请进来罢!”

他这样说了,那人不再推辞。离得近了,雪生看见她两眼皆覆白翳,便伸手去搀扶她。一触之下,他只觉那人身上冰冷得简直不似活人,忙说了声“得罪”,牵着她的一边衣袖引她跨进门来。

白雨寺破落多年,原本的僧寮早被翻作了菜地,仅有佛堂左右的两间偏室尚可住人,雪生与老住持各占一间。偏室十分狭窄,除却被褥之外只能摆下一张矮桌、两个蒲团,漏风的窗下堆着几块木柴,余火将熄未熄,其上架着的粗泥茶壶倒还温热。雪生先一步进屋,借着那火点了油灯——他自己用的灯比佛前的供灯简朴得多,光芒幽微,堪堪照亮这一方斗室。

二人在蒲团上坐定了,雪生取下茶壶,将茶水注入两只小盏。零星茶叶被反复煮过几回,那茶汤颜色寡淡,几乎与清水无异。他把茶送到那人跟前,盏底与桌面轻轻一碰,好让她知道茶盏的位置。

那人静静地听他动作,忽然说:“小师父,你信不信因果?”

“施主说的是佛家因果报应么?”

那人道:“或许相似罢。”她探出手去,用指尖触了一下那茶盏,“小师父,你我之间也有因果。”

雪生先是点头、听到后面却又摇头,疑惑道:“这寺不是贫僧的,茶也不是贫僧的。都是身外之物,怎么会有因果?”

那人说:“我指的可不是寺和茶哩。”

“施主这话何解?”

“从我走到白雨寺前、你开门同我说话时起——既有交集,自然生出因缘。至于往后如何,这因要结出怎样的果,却是难说了。”

雪生思索了一阵,将两手一拍,说道:“贫僧知道了!师父讲过,上一次下大雪的时候,他见有个娃娃被人丢在小寺的菜地里,心念一动就抱来养了——那娃娃便是贫僧。施主你说,那时也算结下了因果罢?对了,贫僧和师父有因果,和菜地的因果大概也不少……”

或许是他说的话太过孩子气,那人抿唇一笑:“小师父蛮聪慧。你多大啦?”

雪生有点得意,旋即又记起出家人不生慢心,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:“贫僧今年一十六岁。”

“一十六岁……”那人轻声重复他的话,“好年纪呢。”

说话间,她的手指拂过怀里的东西,将其上的裹布层层剥开。在油灯摇曳的光影里,雪生勉强看清了,那是一柄黑漆漆的长剑,表面粗钝、色泽黯淡,剑身坑洼残缺之处甚多,好似一截枯木烧成的焦炭。他不懂兵器,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,半个身子伏上矮桌,专心地把灯芯挑亮。

雪生埋头拨弄了一会儿灯芯,只听那人缓缓道:“小师父,有一件事我总想不通……讲与你听可好?”

雪生忙不迭地坐直了:“施主尽管说罢。”

“是说有那么两个人,一个凭意气将旁人杀伤许多……另一个呢,为还那许多人的公道,杀了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。你觉得,谁的罪更重些?”

那人的语气很平静,说的却是一个骇人听闻的、大义灭亲的故事。雪生正犹豫着该如何作答,她又自言自语似的说:“罢了,这事如何判得了呢……罪重几许,于自己而言,尽是压在心头才觉出重——忘却了的,便是大山般也极轻;心中在意的,便是鸿毛般也极重。然而不论记不记得,因果到底是逃不开的。世间万类苦乐死生、缘业纠缠,总无穷尽……”

她的话音渐渐地低微下去,眉眼也渐渐垂了下去。桌上的茶已经冷透了,那人端起茶盏,自饮半盏,余下半盏倾在了剑上——那黑色残剑竟吐出了一抹朦胧的光晕,绕剑身流转一瞬,又不见了。雪生眨了眨眼,再去看时,黑剑仍是朴拙暗沉的模样,那倏忽即逝的微光倒像是幻觉了。

雪生想问那黑剑是何物、她为何喂剑吃茶,可是终究什么也没问出口,只道:“我想因果无论善恶,多了总归不好。唉!我修行不用功,冒昧同施主论道……”

那人轻柔地截住了他的话:“无妨,原是我不该拉着你说这些。”她将黑剑横在膝头、重新裹起,像包襁褓一般仔细,随后起身道,“多谢小师父好心,我已逗留太久,这便告辞了。”

雪生急急叫道:“雪还在下呢!”他跟着那人站起来,不禁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,连忙放开,“施主,眼下实在不便赶路……不如在小寺留宿一晚。我——贫僧去佛堂里睡,不会打扰施主。”

那人经他短促地一拽,迈出的脚步便顿住了。她默然站了片刻,半转过身,微笑道:“小师父何出此言?我在此倒是打扰了你,万不能再占你睡觉的地方。”

在雪生一愣神间,那人已经扶着墙挪动了几步,直退到那扇破窗前。窗下温茶的一小堆火早已熄灭,被她浸了雪水的衣角扫过,几点暗红的余烬也消泯了。她弯腰摸着一个蒲团拖到身边,就在上面盘膝坐下,肩背挺得笔直,恰好挡住了那窗纸上最大的一处破洞。

雪生还要劝阻,却听那人低声说:“这里足够了。”于是只好作罢。他默默地想道,施主当真是不怕冷的。

桌上那油灯的灯芯本来所剩无几,先前被雪生挑过、得以续了些时候,此时也慢慢烧尽了。雪生拢了自己的被褥,贴着偏室另一端的墙壁卧下。他很快发起困来,却仍强睁着眼睛,对着一室幽深的黑暗问道:“若是能彻底脱出这凡尘俗世,便再不用沾一点因果了罢?”

过了良久,那人的话音才传来:“世间岂是容易脱身的呢。”

雪生不再说话,往被窝里缩了缩,心里想着因果的事情,枕着寒风吹雪的声响沉沉睡去。

这一场雪洋洋洒洒地连下三天,却在第三天的后半夜有了偃旗息鼓之势。那些曾被风裹挟着飒沓席卷过大半个青州的雪片,此时随着和缓了许多的风悠悠地飘落,在田地、城墙和屋顶上盖被子似的铺了一层又一层。

待到第四天清晨,大雪终于落定,天色由昏黑转作淡白。雪生醒来时,看见那人仍旧抱剑倚窗而坐,竟是一夜未眠。她抚摸着那黑剑,对它说着什么,依稀是:“准儿,雪停了。”

雪生陪同那人出了寺门,又送她下了矮丘、向白雨城的方向走了几步,这才与她告别。二人并未互通姓名,因此雪生不知道那人叫做雷正心,也不知道她百年前死于烈火、三天前才因白猿舍身而复生,更不知道白雨寺始建时超度的那些冤魂曾经埋骨于雷氏武馆——因果在久远的过去就已种下,今后还会一直绵延,然而没有人能将它完全参透,正如同没有人知道风中的那声猿啸从何而来、归向何方。

熹微的晨光是白色的,层叠的积雪也是白色的,雷正心将要走过这白色的天和地,去到一个更辽阔、更纷华的人间。

雪生目送她渐行渐远,直到眼睛被雪地的反光晃得发疼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仿佛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人伏在雷正心身上、越过她的肩头向后望着。但他定睛再瞧,哪里有什么少年——只有那黑剑,被她护在怀中,支出一截剑柄。

忽然有一束光芒落于他眼睫。雪生抬头看去,是太阳正升上天穹,驱走了些许寒意,像是在宣告往后的几天都不会再下雪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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