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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原创/短篇】养剑

*发一下去年的oc文……还是老雷的故事(?



时值初秋,雷正心抱着黑剑“平安”,走在栖云山中。

她与雷准非死非生、不入轮回,一人一魂在世间辗转已有六百余年。雷正心记得从前来这栖云山时脚下踏的尽是嶙峋怪石,后来经年累月,想必是风捎来泥土与种子填进山石的缝隙,山才渐渐活了。这时节万物凋敝,好在落叶流泉之声不绝,更有高天雁啸、草间虫鸣,其中意趣竟不逊于春夏。六百年说长也长,足够荒山生满草木;然而经过了这般漫长的光阴,雷准仍不得五感完全,只是黑剑上无形无言的残魂。他偶尔带动剑身轻颤,雷正心便以掌抚剑、对他絮絮低语,教他知道阿姊还在,总不至于寂寞。

黄昏时山风愈冷,雷正心拂去新落上肩头的树叶,将黑剑又往怀里裹了裹。却在这一分神间,她发觉诸般杂声里多了一串陌生足音,窸窸窣窣由远及近,很快转到她面前。

左右是绕不过、甩不脱,雷正心索性停下了脚步。就听那人道:“这是什么剑,要你当娃娃似的抱着?”

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,雷正心微微偏过头去:“乡野粗物罢了,不劳足下在意。”

黑剑曾遭火烧又雪浸,表面残损不堪,简直如废铁一块,全然显不出锋芒与硬骨。雷正心此言亦是存了自谦的意思——她觉得来人古怪,只想速速打发了他,不愿多生事端。

那人并不让路,阴恻恻地说:“别想瞒我——若是粗物,你方才同它讲什么话!”

此人本是栖云山下一闲人,平日里颇爱琢磨兵刃武功之类,常与些旁门左道的江湖人厮混。久而久之,他的真姓名连他自己都忘了,人家也只叫他“武痴儿”。几年前他听信了以活血养剑的邪法,甚至弃家跑到山里,专寻落单的旅人戕害。他尾随雷正心一路,认定她的黑剑非同寻常,心中贪念顿生。眼下他觑得机会,便将手臂一伸,五指弯作钩爪,直向雷正心怀中捣去。

武痴儿自以为出其不意,但是人动作时毕竟不可能纯然无声——愈是刻意隐匿声音,往往愈是在最后出手的一刻弄出动静来。那动静或许如蜻蜓点水、融雪滴檐,难以被常人察觉,却欺不过雷正心的耳力。她听见那指爪破风之声,扬起衣袖遮住黑剑,随即几步退远,沉声道:“足下这是何意?”

武痴儿抓了个空,悻悻然收回了手,然而目光仍不收回去:“这剑在你手里想来没甚用处,不如给我养作绝世神兵,岂不更好?”

雷正心道:“虽不稀罕,好歹是我家传之物……足下勿要夺人所爱。”

武痴儿没听进她的话,又自顾自地说:“养兵器须用心血,用人的心头血!一人、百人、千人——人血洗过的剑,才是最凶悍的杀器呀!你这剑,吃过几人的血?”

雷正心抿唇不语,右手在衣袖之下将黑剑的剑柄紧紧握住。六百年间她行遍九州,遇上的无论是妖邪害兽还是作恶之人,皆经她一剑偿了此世杀业、去赴来生。黑剑下殒命的生灵不可计数,她的心境却与武痴儿截然不同——雷正心素知恶因会结恶果,纵然因果累世难消,也不该任由罪孽积聚增生。她默然思量着,再开口时,语气已一分分冷了下来:“我不为这种事杀生。”

武痴儿尖声笑了:“杀便是杀,有什么区别?这天底下九成九的不过是市井愚人,稀里糊涂地活了死了,然后埋进土里烂成泥,根本没谁在乎!既然早晚要死,与其空费了一腔子好血,给我养剑可算是死得其所……他们倒该谢我哩!”

他话音未落,抬手将自己背上负的剑拔出了鞘。那剑暗红斑驳,剑刃映着落日余晖泛出血光,正是一柄饱尝人血的凶剑。武痴儿轻视雷正心眼盲,挥动红剑直取她面门。

雷正心亦不多言,只一拂衣袖,亮出持剑的手来。不待那红剑近身,她已横过黑剑将其格开,又翻腕斜剑扫向武痴儿心口。

武痴儿急急向后一仰,胸前的衣襟被割下半条,胸膛上也被剐出一道血痕。他叫道:“嘻,瞎女子还有几分本领!”

这类讥讽雷正心早习惯了,权当是他露的破绽。她足尖点地,手中黑剑势若龙蛇,攻向声源处。武痴儿口中发出嗬嗬怪声,架起红剑抵挡,两人立时斗在一处。

雷正心的剑招遒劲凌厉、身法则轻捷飘逸,这两者却不矛盾,反而刚柔并济、相得益彰。她与武痴儿往来相斗,在拆招之余留心试探周围,时而摇拨树枝扰人动作,时而借力腾跃、凌空挽剑,真如一头矫健猿猱。日落后晚霞的颜色很快褪尽,月亮还朦胧地浮在天边,正是一天里最晦暗的时候。饶是武痴儿熟悉栖云山中地形,在这无光夜幕下也不免顾虑三分。雷正心倒无谓昼夜,嗅着对方身上腥腐气息,出剑迅疾不减。她一袭青衣融入深浓树影,任武痴儿瞪大了眼睛都难分辨她从何方攻来,只能向四面胡砍乱劈。

武痴儿从来最为他那血剑得意,于剑法上其实造诣平平。他心性狂躁,动作时频频敲枝打叶,更方便了雷正心听声辨位。又经过数个回合,武痴儿显露疲态,逐渐落于下风。

却在此时,月上中天,一片清辉投入林间。武痴儿抬眼瞥见那月亮,突然高声说:“上这山前,我刚杀了一负子行路的美妇人,她的血也美,像胭脂……哈哈,你怕是压根不知道胭脂是什么罢!”

这话说得突兀,雷正心却听得分明,是人声中隐隐夹杂剑声——正是武痴儿说话间刺出一剑,袭向她持黑剑的手。

雷正心不曾变换步法,迎着红剑而上,片刻间已与武痴儿近身。她振起双臂,黑剑被卷在了翻飞的广袖间。武痴儿眼前仿佛涌起一片深青水浪,啐了句“障眼法”,使剑向那衣袖搅去,轻易便将单薄的布层挑穿。他未及窃喜,右臂倏然一震一麻,手腕竟被雷正心攫住——那手冷似冰又坚似铁,箍着腕间筋脉,教他整条手臂都动弹不得,红剑更是险些脱手。武痴儿再一眨眼,只见雷正心将衣袖荡开,那黑剑自她袖底突出,如同鸬鹚分水,剑尖直欲衔上他喉管。

武痴儿视自己的红剑如命根子,纵然腕骨被捏得格格作响,仍是拼了命地攥住剑柄。只是他被雷正心牵制住一臂,既无法收剑回护自身、又不弃剑逃走,正成了鸬鹚嘴下无处遁逃的一条鱼。那乌黑剑刃已近在面前,他来不及多想,抬起左臂去挡——然而如何挡得?

黑剑似钝实利,顷刻间分皮断肉、锲入骨头,生生斩下武痴儿半条胳膊。雷正心听出这一剑并未伤及他要害,却忽地收了剑势,只将武痴儿的右腕一拧一推,弓腰一脚蹬上他前胸,旋即翻身跃开。武痴儿右臂得脱,顾不得其他,忙将红剑捞在怀里。断臂伤处血如泉涌,他这才觉出痛来,滚倒在地,哀嚎连连。

雷正心落在离他五六步远处,提剑在破碎的衣袖上抹了一抹,凛然道:“你珍爱自己的性命,为偷生能够舍去一臂,可知那冤死在你手下的人也想活着?”

武痴儿并不答话,只是盯着那黑剑,想到剑上尽是自己的血肉,目眦欲裂。他兀自嚎过一阵,哭声又转作凄异笑声:“好凶……好凶的剑!你……它定是——”

他爬起身来,跌撞几步,右手捉了红剑,竟是刺向左臂断处。剑锋磨过那残茬,淋漓碎肉混着鲜血涂满剑身,在惨白月光里显得红色愈红。武痴儿大叫一声,踏过地上的断臂,将红剑高高举起,向着雷正心砍落。

他这一招用了十成十的气力,奈何身受重伤、动作迟滞,雷正心翻手将黑剑一抬,那红剑便在半空中被架住了。两剑铮铮相击,色沉如夜的黑剑抵着杀气萦绕的红剑;两人隔剑照面,空茫白眼对着缠满血丝的红眼。 雷正心手下发力,黑剑震动不休:“你害了多少人命?生出多少恶果?”

武痴儿嘶声说:“你杀我就不结因果么?”

雷正心叹道:“我本来因果满身,不惧多负一条。”

僵持不过一呼吸间,只听锵的一声,红剑在黑剑下崩作数截。

数人心血养出的杀器就这样碎了,比之断臂更令武痴儿悲怆,他心口剧痛,一口浓血冲破牙关。血溅上雷正心的面庞,好似溅上一尊肃穆石像,连那盲眼的眼睫都不曾为之颤动一下。武痴儿失了剑好似失了神魂,双腿发软,登时跪倒在地。

雷正心循着垂死之人的喘息声走到他身前。武痴儿勉力抬头,看那黑剑指向自己——如此粗陋的剑怎能击碎了他的剑,他左右看着、前后想着,到底没想出什么所以然。他又看拿剑的人,衣衫陈旧、面容寡淡,竟未因血染鲜活半分。

武痴儿瞪着雷正心,噗噗地吐着血沫:“你想……断我因果……”

他没得到回答,就感觉颈上一凉,头颅向肩后歪去,视野里只剩半轮皎洁的月亮。

雷正心手中的剑刃一滞、随即又一轻,有重物坠地的声响传入耳中。她再听了一听,俯下身去,摸到地上残尸,温热的血濡湿了她的手指。

她轻声道:“我不能断你因果,只来断你今生。”

脚下层层朽叶湿软,雷正心不甚费力便在叶堆与泥土中挖出了一方浅坑。她将武痴儿的尸身拖进坑里,一捧一捧为新坟垒土。六百年间,她每杀一次生,总要在身后留一座坟,这事已做得熟练了。不论生前如何,死后魂魄既投向来生,肉身亦该有个去处,如此才算善终。

那剑的残片大约还散落在地上,雷正心却没有去寻——物件原本无心,平白做了滥杀无辜的凶器,如今它的主人已死,她就放它在深山老林中慢慢锈蚀、化入腐土。年复一年,栖云山的草木再枯荣数轮,终能掩盖所有陈年旧迹。

倏忽余夜消磨尽,月轮自西天悄然滑落,东天则铺开了白亮的晨光。山间的风收敛了性子,轻柔地吹过秋枝。溪流潺潺,树林清幽,天地静定,人魂安详。

雷正心手持黑剑站在山溪里,任冰凉的流水冲刷过自身与剑身,直到泥尘血污都被淘尽。她通身浸透了水,长发与衣袍湿重地坠着,心里却清明一片。她不相信所谓以血养剑之说,只道是那邪性剑客恋物成痴、走火入魔——这种人可恨可怜,但终归救不得、挽不回,只好由她一剑斩断。

雷正心走上岸去,以衣袖一寸寸拭剑,待到最后一丝血气随风散去,黑剑重又干干净净地躺在她怀中。

就在此刻,剑上残魂发语,唤了一声:“阿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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