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希神同人/pyladorestes】皮拉德斯
*第三次对古典时期悲剧的拙劣模仿,时间线在埃斯库罗斯《阿伽门农》之后、埃斯库罗斯《奠酒人》(以及题材相同的欧里庇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两部《厄勒克特拉》)之前。(前两次:《俄瑞斯特斯在德尔斐》和《阿斯克勒庇俄斯在雅典》)
*原典里皮拉德斯总是和俄瑞斯特斯一起出现,但似乎他本身的背景没什么人细致描述。我试图填补这段空白,以皮拉德斯为主角演绎一下这个著名故事的前传……基本上是三大悲剧作家笔下设定的杂糅,人物性格参考欧里庇得斯多一点,因为欧里庇得斯永远滴神!
*人物台词不一定代表本人观点,我只是在缺德所有人
人物
报信人——从迈锡尼城来,厄勒克特拉的忠仆
皮拉德斯——福基斯王子
俄瑞斯特斯——迈锡尼王子,皮拉德斯的挚友
斯特罗菲奥斯——福基斯国王,皮拉德斯之父,俄瑞斯特斯的姑父
歌队——由福基斯青年组成
开场
(福基斯王宫附近,报信人上)
报信人:
科林斯海湾多岩的北岸和帕尔纳索斯山麓,
皮托祭坛近旁斯特罗菲奥斯的国土,
我再一次拜访你,像我
已经做过许多次的那样。
数年前我从不幸的
厄勒克特拉手中接过
第一封信送到福基斯这地方时,
我还像个壮小伙,头发乌亮。
可是如今——看呐,
看我头上丛生的白发,
它们长得这样快!
不是年龄增长、也不是奔波的辛劳,
而是心中的忧虑催我早衰,
因为目睹了国家的种种苦难:
恐怖的阴云笼罩王城、
正义和虔敬被暴力踩在脚下。
可怜啊!阿特柔斯之子,
一具残破的冷尸,横陈于地;
那受你庇护的如今孤苦无依、
那曾经惧怕你的却可以肆意妄为。
我身为一个迈锡尼人,
胸中忧愤久久不能平,
只盼王座被还给它真正的主人。
我这跑腿的尚且如此,
可以想见,托我送信的
女主人是如何日夜心焦、
企望兄弟俄瑞斯特斯归家乡,
在家宅里重燃圣洁的灶火。
可是我跑这一趟回去
会不会又让她失望呢?
年轻的王子一次次声称
自己摩拳擦掌要夺回家业,
又要我告诉她再忍耐等待,
因为所谓的“时机还未成熟”;
许诺只是空谈,徒然
引起期盼,见话不见人。
如果俄瑞斯特斯有心,
他就该想想他的姐姐,
受着一对恶人的奴役,
流着泪在闺房里逐渐老去。
啊!如果他有心,就该
立即整顿行装返家去,
不要管什么武艺不精熟呀、
金属的剑刃不够利呀……
须知最该怕的是热血变僵冷!
(作张望状)
那边正好来了一群福基斯的青年,
眼睛明亮、身上也汗津津地闪光,
像是刚参加过摔跤或者驾车比赛。
让我看看俄瑞斯特斯在不在他们当中。
进场歌
(歌队上)
歌队:
福基斯!福基斯!亲爱的祖国,
我从不吝啬表达对你的喜爱,
脚踏在你和平丰饶的土地上。
倘若诸神将我的年岁增加一轮,
让我在当年乘上那四十艘黑船之一,
我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幸运满足。
我并不羡慕出征弗里吉亚的将士们;
尽管那些凯旋的人很得意,
带回财物和奴隶作为战利品,
可是千万不能由此就以为
战争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、
或曰血腥冲突是多多益善的事,
因为那样想的人实在愚蠢。
须知,还有很多人没能活着离开特洛伊,
他们或是在城墙下咽了气、
或是仆倒于斯卡曼德罗斯的流水旁;
首领和士兵被死亡一视同仁,
有些被敌人杀死,有些死于神罚,
同伴们收殓他们的尸体——
其中一些人的——让他们化作
火葬柴堆上一缕轻烟;
还有的人连这死后可怜的福气也不曾享有,
只能曝尸野外直到腐烂发臭。
有多少盔甲和饱饮鲜血的兵刃
如今只能沉在水底生锈?
曾经拥有它们的人已经
两手空空地步入永夜的冥土。
而那些没有战死的人也不一定都回了家乡——
有多少长船陨殁海上,
挂帆的桅杆在风浪里磨折,
船体被愤怒的波涛抛起、
再狠狠摔落、撞上礁石、被吞入漩涡?
玄奥的命运这样安排了许多人的结局,
甚至于神明亲自下手促成灾难。
对于这些人,战胜的光荣与他们何关呢?
有多少妻子在家里面对冰冷的床榻,
要么剪短头发终日哀泣、
要么收拾物什去做别人的新娘?
有多少儿女从此失去了父亲?
有多少父母从此失去了孩子?
有多少姐妹从此失去了兄弟?
有多少祖先传下的家业无人打理,
多少田地荒芜、祭灶冷清?
但愿诸神不要使我们再卷入战争,
不管战争的结果是失败还是胜利;
请不要让我踏着同伴的尸骸摘取荣耀,
那样的庆典美酒尝在嘴里我只会觉得苦涩!
比起声名响亮却短命,我更中意
相对平凡又相对更长的生年,
只从我可以触及的地方用我的手
创造足够的福运,而不是去抢夺别人的,
冒着杀人和被杀的同等风险。
种种体育竞技被发明出来,
就是为了让我们发泄肢体的精力,
用流汗的运动代替流血的拼杀。
确实,我家里也存有兵器,
和备用的锄头、缰绳之类放在一起,
但那是为了在外敌来犯时能自卫,
不是要我拿起它们去攻打别人。
我愿意守着我自己的家宅和亲人,
其乐融融地让灶火愈明亮,
而不是为了别人的不忠实的妻子、
为了隔海异族国家的财富,
上战场斗狠逞凶,甚至丢了性命。
第一场
报信人:
小伙子们,你们是从福基斯宫中来的吗?
歌队长:
是的,我们从那里来,
斯特罗菲奥斯是我们的国王。
你又是何方人氏?你风尘仆仆,
眼珠急切地转动,像在找什么人。
报信人:
既然你们是朋友,我就把实情道来:
我出身伯罗奔尼撒的迈锡尼,
此来是向那个寄养在此地的
高贵父亲的儿子俄瑞斯特斯传话;
至于具体的内容,请你们理解,
等见到他本人我才能说。
歌队长:
你说话合乎情理,我们不会为难你。
(张望)
你看,你要找的人这就来了,
俄瑞斯特斯,还有我们福基斯的王子皮拉德斯
——他们俩十分亲近,总是形影不离。
(皮拉德斯和俄瑞斯特斯上)
报信人:
(对俄瑞斯特斯)
一路赶来我终于又见到了你,
俄瑞斯特斯,我禁不住要落下泪来,
看你比我上次来时又成长了些,
想必你的体魄和精神变得更强了。
但愿在福基斯的日子里,你仍然
记得你的祖上乃是阿尔戈斯的王族。
俄瑞斯特斯:
啊,是你呀,老伯。
我知道你来肯定还是为了那一件事。
报信人:
是的。看来你还没有忘记那一件事!
俄瑞斯特斯:
这是说的什么话?就像我
不会忘记这个父亲赐给我的名字,
我不会忘记终有一天我要夺回
那个使我这名字有意义的家宅,
我时时刻刻想着它,
不论是在野外和运动场上挥洒汗水时、
还是在饮食和休息的时候。
(对皮拉德斯)
皮拉德斯,你能为我作证——
那熊熊怒焰一直燃烧在我胸中,
我立誓将用它重新点燃家中的灶火。
报信人:
你应该让我们迈锡尼人也知道你没有忘记!
皮拉德斯:
我为你作证,俄瑞斯特斯。
(对报信人)
就算在睡梦中,他也不忘记复仇的责任,
时而辗转反侧、发出急促的呼吸,
时而紧闭着眼阵阵呼喝、手脚挥动仿佛在搏杀。
报信人:
但愿到头来我们能发现
梦里英勇的人现实里也英勇。
(对俄瑞斯特斯)
我想我不必再对你强调
新王和王后多么残暴、
你的姐姐和我们这些人多么受苦,
因为有些话说得再多也没用,
如果听的人看似在听,实际上
那话语却像风吹过他的耳朵,
引不起心灵的震动。
俄瑞斯特斯:
你的话我一直用心在听;
你是厄勒克特拉的传话人,
也是我亡父人民意愿的代表,
我知晓。
这些年你来找我,
难道有哪一次见我不是
正在去锻炼搏击的路上或演武归来?
倘若你的话语被我忽略,
我大可以闭门谢客、像闺女一样纺织。
报信人:
原谅我的冒犯,俄瑞斯特斯,
就当它是我卑微的胡言乱语——
既然你复仇的情绪这样高涨,
像你自己一直在说的,
为何又让我们徒劳地等待许多年,
不见公义的力量借你之手降临?
皮拉德斯:
从前他还那么小啊!
一个没长成的少年,怎么复仇?
就算男子也不是生来就会武功、
个个都有赫拉克勒斯的伟力。
树木还是幼苗的时候,
难道你会急着把它砍了造船,
航到风暴肆虐的海上吗?
原谅我身为一个迈锡尼人眼里的外乡人
却如此激动地插入你们的谈话!
可是,我必须为俄瑞斯特斯申辩,
他这些年来并非是因为懦弱
或者不情愿而拖延复仇的计划。
须知,只有做足了准备的奋力一击,
才能达成确实的圆满结果。
俄瑞斯特斯:
(对皮拉德斯)
好朋友,谢谢你为我说话,
可是不要太激动——
他的抱怨可以理解。
(对报信人)
老伯,现在你听我说我的打算,
你可以把这些话转告厄勒克特拉,
安慰她些许,既然她已经难受了那么久,
提前想想高兴的事也未尝不可……
但如果你怕她情绪激动、
沉不住气,就不必告诉她:
等我回到家乡,我要手刃埃吉斯托斯,
就在那个他不正当地得来的王座旁,
用他的血祭奠我地下的父亲;
至于我那母亲——我不愿再叫她母亲,
可是她确实是我的母亲,
我不能动手杀她——我想,对于她,
我只能在和长老们商议之后
再给出恰当的惩罚。
报信人:
俄瑞斯特斯,我的王子,你说的话鼓舞了我,
我会保守秘密,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。
但是,要打消疑虑有更好的办法,
那就是用行动来证明你的意志。
俄瑞斯特斯:
请你放心,我已经做好准备,
今日就将启程返回迈锡尼。
报信人:
我相信你,相信你不会再推阻归期。
王子啊,有朝一日我将称你为我的国王。
我们在昏暗中静默等待,
等你带来真正的喜报。
(报信人下)
第一合唱歌
歌队:
曾经有个老人从阿尔戈斯来,
把他主人的儿子,一个稚嫩的婴儿,
交到国王斯特罗菲奥斯手中;
那婴儿就是俄瑞斯特斯,
显贵却多难的坦塔罗斯家族的苗裔。
我们福基斯的国王和王后接受了他,
把他和亲生儿子一起抚养。
真的,俄瑞斯特斯和皮拉德斯
站在一处,你很难说谁是本国的王子,
因为他们两个不仅年纪相仿,
体貌、气质和身上的服装也相似,
足见斯特罗菲奥斯对他们一视同仁。
可贵的是,皮拉德斯并不嫉妒
俄瑞斯特斯分走父母的疼爱
——须知就算同胞手足也常常彼此猜忌、
罔顾天生的亲密血缘联系——
而是真心对待他,将他的事
当作自己的事,不论欢乐还是苦难。
有的人自己处在幸运中就忽视他人的不幸,
还有的人自己幸运,也愿
把这福气与亲友们共享;
说实话,我们未必能做到这样,
所以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更敬佩。
第二场
皮拉德斯:
你要走了吗,俄瑞斯特斯?
俄瑞斯特斯:
是的,我说到做到,
马上就要动身了。
皮拉德斯:
你怎么脸上带愁容?
你看起来不像是去行使正义,
却像要赴刑场。
俄瑞斯特斯:
皮拉德斯,不怕你笑话,
临出发之前我心里又忧虑起来,
尽管我宽慰报信人时是那样胸有成竹。
皮拉德斯:
你在担心什么?
俄瑞斯特斯:
我担心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。
虽然阿尔戈斯是我的故乡,
但我自小离开它,眼下回去,
我如何还能找到可信任的朋友?
我能想象,家乡的土地不认识我的足迹,
因为我出逃时尚在襁褓、被人抱着;
家乡的河流不认识我,
因为我不曾在成年时去到它岸边,
剪下头发献给河神和少男守护神阿波罗;
我最后的亲人大约也不认识我了,
我们分别了这么多年。
我独身一人,该如何闯过那宫门
还有罪恶之人出于心虚害怕而
安排在身边的武装的护卫?
不是女子,也不是衰弱的老人,
我需要的是有力的帮手。
我知道向人们求援是不可能的:
尽管他们苦于我母亲和她新丈夫的统治,
但是要他们站起来反抗
又谈何容易呢?
他们会犹犹豫豫、眼神闪躲,
期待别人将他们拯救。
我直说了吧,人性就是这样——
在确认自己站在了胜利者的那一边之前,
他们是难以下定决心行动的。
唉!但是事到临头,何必再说这些?
不论多么势单力孤,
复仇是我必须做的,为了厄勒克特拉
和人民的殷殷期盼,也为我自己;
最不济是血溅厅堂、像我父亲当年一样,
然后在冥界他会亲切地将我迎接。
别了,皮拉德斯!
这大约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话了。
(转身欲下)
皮拉德斯:
(拦住他)
这是什么话,俄瑞斯特斯?
难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吗?
难道我——和你的姐姐一样爱你,
而且有比她强壮的臂膀——
不配做你战斗的帮手?
俄瑞斯特斯:
不,我并非不看重你的友情,
但是……
皮拉德斯:
但是什么?
俄瑞斯特斯:
皮拉德斯,我的外邦朋友,
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
阿伽门农不是你的父亲,
执掌迈锡尼王权的不是你的家宅,
这不是你的责任,你不必
为了你我的情谊背起它来。
皮拉德斯:
感情产生于人的心灵,
不是强加于我,完全出于我自愿;
情谊本身无形、也没有重量,
因此不能说我怀着它如同背起重物;
然而,真情比誓言更有力可靠。
俄瑞斯特斯:
如果我死了,我不愿你为我陪葬,
斯特罗菲奥斯没有第二个儿子。
皮拉德斯:
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。
如果诸神公正,他们也该援助你,
绝不让你被埃吉斯托斯打倒;
如果你死了,不论在哪里,
我也会和你一样地死去——
纵然还留一具行尸走肉在人间。
俄瑞斯特斯:
你说这话让我又欣喜又哀伤。
我的情绪想要带你同去,
但是我的理智说要为你考虑,
别让你和我一起遭危难。
(对歌队)
福基斯人们,你们是皮拉德斯的同伴,
和他在同一方水土生长的;
我请你们——劝告也好、鼓励也罢
——说说他到底该不该跟我走。
皮拉德斯:
你问这些人有什么用?
没必要听他们说话——
他们没有基于道义的评判,
而只是单纯地缺乏血性,
就像草场上吃草的犍牛,
徒然生着犄角、和同类搏斗,
一旦遇到了猛兽却只顾逃窜。
歌队:
唉!唉!
他这个人一旦下定了决心,
我们说的话都是没有用处的。
俄瑞斯特斯:
他们阻拦你是因为爱你。
皮拉德斯:
你这样笃定他们爱我,
却不相信我有多爱你。
俄瑞斯特斯:
我也爱你,皮拉德斯;
我盼望你好,幸运地
和你的父母住在家宅里。
皮拉德斯:
当我幸运时,想到你的不幸,
我怎么还能饱食安寝?
别拒绝我。
俄瑞斯特斯:
其实你说这么多话,已经足够
证明你是一个真朋友了。
皮拉德斯:
要是你以为我只是在说空话、
为了赢得你的感激,那就想错了;
我从现在开始跟着你,寸步不离,
你非带着我同去迈锡尼不可。
俄瑞斯特斯:
可是国王斯特罗菲奥斯会同意吗?
皮拉德斯:
我会说服他。
俄瑞斯特斯:
我真不忍心叫你承受父亲的怒火或泪水。
皮拉德斯:
等我把话讲清楚,他听了会高兴。
俄瑞斯特斯:
好吧!看来什么也不能
让我把你留在福基斯了。
皮拉德斯:
是的,所以带上我。
我保证,你我都不会为此后悔。
歌队:
就在刚才,我们目睹了一个
不祭神的盟誓。
俄瑞斯特斯:
我出发前还要做最后一件事——
去皮托神示所求问阿波罗的神谕。
他是只说真话的先知,
又庇护我家乡的广场和宫门,
有他的话语为我的行动赋权,
我的心灵就能更加充满勇气、
我的剑刃也能更锋利。
皮拉德斯:
如果能让你安心,
这便是应该做的。
走吧;我陪你一起去,
既然我们两个的命运已经密不可分。
(皮拉德斯和俄瑞斯特斯下)
第二合唱歌
歌队:
大地肚脐上的德尔斐圣所
享有盛誉和无数的宝藏,
祭坛的火焰永不熄灭,
焚烧祭牲的香烟
萦绕庙宇、升上天穹。
不论那神来自北风以北的福地
还是海浪拥簇的得洛斯,
不论他得来这资格
是通过血腥的拼杀还是
通过和平的禅让,
总而言之,现在就是
福波斯·阿波罗坐在那宝座上,
作为父宙斯和命运的代言人,
向浑浑噩噩的凡人透露
宇宙万物的晦涩道理。
许多伟大的国王和英雄
不远千里来拜谒,
以求一窥还未发生的事,
得到的结果绝对真实不虚假。
可是,我们毕竟不敢断言
提前知悉未来到底好不好,
因为这样的先例很多——
有人由于害怕既定的命运
而做出种种努力,却徒劳无功,
反而增加了自己的痛苦;
他们去求神谕
本来是为了给自己希望,
到头来却收获了绝望。
第三场
(皮拉德斯和俄瑞斯特斯复上)
俄瑞斯特斯:
我惶惑,我担忧。三脚鼎上的神啊,
你的预言里不幸压过了幸运,
要把我击垮。
皮拉德斯:
我知道你难受,俄瑞斯特斯。
命运总不肯好好地对待好人。
俄瑞斯特斯:
苦啊,我的朋友,
我恨这残酷的命运!
歌队长:
你们两个为何唉声叹气,
莫非洛克西阿斯发布了什么令人不安的旨意?
你必须相信,他是智慧的,
纵然有时听上去不智慧。
俄瑞斯特斯:
他尽管智慧,但绝对不道德。
(掩面哀叹)
皮拉德斯:
还是我来说吧。
你允许吗,俄瑞斯特斯?
因为让你重复一遍那神谕
未免太残酷。
俄瑞斯特斯:
我允许;只要他们别
提前开始恨我,把我就地杀了,
因为做那种事的人
在哪个城邦都不受欢迎。
皮拉德斯:
没有人会为还未发生的事行惩罚。
(对歌队)
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:
我和俄瑞斯特斯进了那发布预言的庙室,
阿波罗在那里向我们揭示,
俄瑞斯特斯必须为父报仇,
尽管这会让他遭到种种可怕的折磨;
据他说,复仇行动会成功,
俄瑞斯特斯将亲手杀死两个敌人——
埃吉斯托斯和克吕泰墨涅斯特拉,
因为两个人的罪行是相当的
——这话乍听上去是好的,
可是同时也让人难受,朋友们,
因为这意味着俄瑞斯特斯要杀死
他自己的母亲;
在此之前,他虽然恨她,
却没有打算要她的命。
就是这样,俄瑞斯特斯将
做出有悖伦理的事情,
尽管报了父仇却成了弑母者。
他得不到应得的幸运和补偿,
反而要为了这取回家宅权力的事
被剥夺文明社会公民的身份;
还有弑亲者的疯癫、
那眼里滴血的神灵的诅咒
也会追袭他,教他日夜不安宁。
以上就是我们所听到的
俄瑞斯特斯注定的命运;
一切都是由于神谕,
要是命运能改变,他自己
肯定不会愿意那样做的。
歌队:
现在我们知道了你们叹息的原因。
俄瑞斯特斯,我们对你表示同情,
把杀戮罪归给命运和阿波罗。
我们也同情你,皮拉德斯,
因为你要和他一起做事、一起受苦。
皮拉德斯:
不必觉得我可怜,我的同龄人们。
是我自己选择了这样。
俄瑞斯特斯:
而我没得选,不得不这样做,
明知前方只有不幸。
我不禁要问啊,
坦塔罗斯家族何时才能到达苦难的终点?
我看我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了;
虽然我先前就做好了死的预想,
但是我没想到自己会这样
耻辱地死去,作为一个罪恶的弑亲者。
啊!啊!祖辈荣名再无光复的可能!
我死了,我的家族也会随之消亡。
皮拉德斯:
求你别想死,俄瑞斯特斯,
至少别现在就绝望起来。
或许你经过种种不幸后还活着,
就能看见你自己的幸运,
好像捱过暴雨仍未折断的秧苗
终能被阳光抚慰。
俄瑞斯特斯:
那预言里没有我的幸运。
皮拉德斯:
只是阿波罗没说,不代表没有;
他说真话、却总是不把话说得清晰,
这是他的毛病。
在那之前,你一定要记得,
你不是独自在忍受苦难。
俄瑞斯特斯:
有些苦除了我自己,没人愿承受,
也没人能与我分担。
皮拉德斯:
我确实无法替你承受疯病,
但我发誓照顾你,
永不抛下你,用我的身躯
做你的床榻、屋檐和拐杖。
这样一来,我也算与你共患难了。
俄瑞斯特斯:
谢谢你这样说,但是你也知道
我说的危险不只是那些冥土女神,
还有城邦人民的迫害。
我可以想见——
他们不知感恩,尽管
欢喜于我除去两个暴君,
却也唾弃我让那产了我的人第二次流血。
他们不会体谅我,考虑
我杀母亲是不是迫不得已:
除了这样,我还能怎么夺回家宅,
告慰惨死在她手下的父亲?
是的,我如今才知道主谋是她,
她亲手编织了阴谋的罗网;
埃吉斯托斯也是她娶进家门的——
尽管他是个男人——而不是他娶了她。
他们也不会考虑到,
我这是在维护神圣的婚姻契约,
警示妻子们别随意杀死丈夫。
而且,这事不是我自己主动要做,
是阿波罗逼着我做的,我有什么办法?
自古以来那些试图扭转命运的轨迹、
把脐石之上的大神说的话
当作妄语狂言的人,哪个得到好结果了?
难道独我是不寻常的,可以逆天改命?
以上这些,人们统统不会去想,
因为他们是凡胎肉眼,
只看得见我这凡人手上的血。
我杀了克吕泰墨涅斯特拉,
他们大约会要我偿命。
到了那时,皮拉德斯啊,
你还能救助我吗?你还愿救助我吗?
就算你回答愿意,我也不会同意;
阿尔戈斯城邦的法律管不到你,
我希望你远远地逃开,等我被我的人民
和我自己的命运共同害死之后,
你要是能埋葬我、做些浇奠、
再念些悼词陪伴我在冥界的旅途,
我就再感谢你不过了。
皮拉德斯:
你的这个希望我不能满足,
因为我不会让你所说的事发生,
不论用什么办法;
但凡我还看得见阳世的天光,
我就绝不允许你在我前面踏进冥府。
俄瑞斯特斯:
唉,皮拉德斯,你把我比下去了,
在意志强韧这一点上。
皮拉德斯:
在我看来你已经很坚强了,
胜过其他大多数凡人,
因为你所背负的相应地也更多。
就算不能违抗命运,至少
我们可以挺直脊梁一同面对它。
俄瑞斯特斯:
既然你这样说,最亲爱的人,
我就把我的半条命交付给你了。
皮拉德斯:
我对你也是同样。
现在,俄瑞斯特斯啊,
你先去做准备,带上你的武器、
行囊、还有一切需要的东西。
而我要进宫去向我的父亲辞行。
(俄瑞斯特斯下)
第三合唱歌
歌队:
自很久以前,
希腊人民中就流传着许多恐怖:
坦塔罗斯头顶的悬岩、
佩洛普斯倾翻的战车、
提埃斯特斯牵走的金羊羔、
阿特柔斯设下的肴馔。
以上这些或许是
耸人听闻的传说故事、
或许是真实发生过的,
不论如何,它们被口口相传,
警示人们要虔敬友善,
因为杀戮只会生出更多杀戮,
而不是新的杀戮能抵偿旧的杀戮;
本来美好的家宅变坏了,
开了一个不幸的头,
就会一直堕落下去,
就算子孙后代里有好人出现,
也无力回天。
为此再洒眼泪又有什么用呢?
我们虽祈祷“诸神慈悲”,
心里却知道诸神并不慈悲;
尽管他们公正,但是在凡人看来
这正义往往残酷地实现。
第四场
(斯特罗菲奥斯上)
斯特罗菲奥斯:
你们在说什么?皮拉德斯,
我刚才到处都找不见你。
皮拉德斯:
父亲啊,你来得正好,
我有事要请示你同意。
斯特罗菲奥斯:
我能猜到你要说什么。
是不是俄瑞斯特斯的事?
皮拉德斯:
是的。
斯特罗菲奥斯:
发生在他迈锡尼老家的事情
我已经和你一样清楚。
皮拉德斯:
这很好,因为这样意味着
我不必向你说明事情的前因,
而是可以直奔主题——
俄瑞斯特斯已经做足返乡的准备,
他的心和他的剑同样渴望仇人的鲜血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认为应该支援俄瑞斯特斯的复仇?
皮拉德斯:
这是我的想法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是想带领福基斯人出征阿尔戈斯土地?
儿啊,我要告诉你,
这事我不会同意,
尽管阿伽门农是我妻子的兄弟。
我不允许自己的人民再为了
别的国家和家宅介入纷争:
为一个被女人杀死的男人复仇,
去战胜一个女人和一个女人样的男人,
不论什么结果都毫无荣耀可言。
皮拉德斯:
父亲,你说的话我都认同。
我心知自己无权调动国王的军队,
那样我就是僭越了你的权力;
我也明白人民不是田间的杂草,
不该让他们为别人的事做无谓牺牲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说这话很正确。
我知道你一向懂事。
皮拉德斯:
希望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也认为是正确的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还要说什么?
皮拉德斯:
尽管不求父亲你调兵,
我依然要帮助俄瑞斯特斯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能怎么帮他?
啊,难道你要……
皮拉德斯:
不错,我就要自己陪同他去复仇,
就算除了我俩再无其他人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心里打的就是这个主意?
皮拉德斯:
一直都是。我已做好决定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爱俄瑞斯特斯,我儿啊,
你爱他胜过爱你的父母?
你为了对他的爱,要辜负
我们对你的爱了!
皮拉德斯:
俄瑞斯特斯和你们我都爱。
正因如此,我才要帮他去做那该做的事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说什么疯话?
我看你就像忒拜的克瑞昂之子
海蒙——他为了他爱人安提戈涅的死
自己也死了,在冥府做她的新郎。
儿啊!我看你就像海蒙一样不理智,
你自己是遂了心意,却让我伤心。
皮拉德斯:
但愿俄瑞斯特斯没听见
你用一个姑娘来比他。
至于你用海蒙比我,父亲,
我也觉得不恰当。
我倒愿意被比作克瑞昂的
另一个儿子,勇敢的墨伽柔斯,
他为了更重要的事自愿舍弃生命。
斯特罗菲奥斯:
啊,你敢这么说!
墨伽柔斯为了他的城邦牺牲,
让忒拜人民免于葬身阿瑞斯的血口,
他虽然不是死在战场上,
却像战死一般光荣。
你踏上这别人的复仇之途又有什么光荣?
什么重要的事值得你搏命——
别人的家宅,别人的祖业?
要是你觉得父亲老糊涂了,
就尽管同我辩一辩,到头来
你会发现道理在我这一边。
皮拉德斯:
好,那么你现在听我说。
我年纪和阅历不如你,
可这件事我想得很通透。
俄瑞斯特斯还是个婴儿时
就被送来了我们家——这是真的,
自我有记忆起身边就有他,
我们俩同长于你的宫廷,
他虽只是我母族的表亲,
却像是我的亲兄弟、你的亲儿子,
难道不是这样吗,父亲?
你一定还记得,从小我就被教导
人应该既有健康的体魄、又有优良的心灵,
有时后者甚至更重要,因为
心性正直能得神眷顾交好运。
当他亲如手足的朋友有需要时,
一个正直的人应该做什么呢?
难道不该竭诚帮助他吗?
同甘而不共苦,那还算什么朋友呢?
父亲啊,这就是我所说的
重要的事——践行正确的原则。
我爱你们,所以不能让你们的名声变坏,
让人家说我的父母养育了一个
品行匮乏、不看重朋友的儿子。
我这样说可让你听见了说服女神的声音?
斯特罗菲奥斯:
我只听见命运女神纺线的声音,
那声音我听了很不舒服。
皮拉德斯:
我和俄瑞斯特斯的命运将结在一起;
我必定是要跟随他的,父亲!
斯特罗菲奥斯:
你想过你有可能死在迈锡尼吗?
就像谋害阿伽门农,你以为
他们不会想出奸计谋害你?
如果死了,你也得不到荣誉,
年迈的我只能对着你的遗物流泪。
皮拉德斯:
不要净想丧气的事呀!
因为这些坏的情况都是不可能发生的。
洛克西阿斯已经发布预言,
说俄瑞斯特斯将成功手刃弑父的元凶。
再说了,他们会耍阴谋,
难道我们就不会使计策吗?
我相信心思灵巧的赫耳墨斯
既然之前曾在诡计上为他们助益,
现在也会为我们助益;
我们使用正当的计策,定能压倒邪恶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们还去了德尔斐?
自作主张,为了杀人的事求神谕?
你心里清楚,除了我说的,
还有更坏的可能;
因为这事成功和失败没有区别,
结局都是不幸。
既然你们要做这事、丝毫不害臊,
我也不介意直说——
你真的相信大地中心的预言神
会下指令让儿子杀死母亲?
皮拉德斯:
我以为之前的一番话已经
向你证明了我的理智。
斯特罗菲奥斯:
冲动的杀戮行动不会导向好结果,
福波斯·阿波罗也曾亲身证明这一点。
皮拉德斯:
不论如何,俄瑞斯特斯已经
做出了决定,而我支持他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支持他,就会和他一起受苦;
到了那时候,哪位神会听你的哭求?
皮拉德斯:
这苦是命运安排的,无可避免;
但是,至少我要和俄瑞斯特斯
共同承受这痛苦。
斯特罗菲奥斯:
对于俄瑞斯特斯我无话可说,
他没有别的选择,可是
那命运本是他一个人的,不是你的。
你和他不一样,可以自己做选择,
你能明白这点吗?
皮拉德斯:
我明白;我选择了他的选择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这样做难道能让他的痛苦减轻吗?
皮拉德斯:
我相信是能的;此外,
还能让我自己心灵的痛苦减轻;
因为,比起受那苦,
我更不愿承受愧对友情之痛。
斯特罗菲奥斯:
啊!啊!执拗的儿子!
皮拉德斯:
我执拗的父亲!
斯特罗菲奥斯:
你走吧!我没生过你这个孩子。
皮拉德斯:
你现在这样说,父亲;
但是你以后向人提起我的时候,
会说你为你的孩子感到自豪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你怎么不叫阿波罗是你的父亲,
既然你这么会预言?
皮拉德斯:
你现在太生气,说的都是气话。
我从来都只认你做我的父亲。
斯特罗菲奥斯:
住口!你伤透了我的心。
你既已打定主意,还不快走?
我不想再在家宅里见到你。
皮拉德斯:
祝你幸福,别了,父亲!
(皮拉德斯下)
斯特罗菲奥斯:
唉!无所不见的至高神宙斯啊,
请你启迪我的心灵,或者安慰它,
让它不要作阵阵恼苦的搏动。
年轻人血气方刚,做事凭感情,
把长辈的规劝全当耳边风。
但愿经历能令他成熟变智慧。
(斯特罗菲奥斯下)
第四合唱歌
歌队:
我们远远地目送他们,
皮拉德斯和俄瑞斯特斯,
一个是远赴外邦、一个是游子归乡,
友谊胜过血亲的感情。
青春年华赋予他们健美的身躯
以及狮子般的性格、
勇武而不爱好平和。
他们向西南方去那伯罗奔尼撒的城邦;
看霞色如血光染红天际,
好似遥远特洛伊海岸通明的火光,
是不祥的光明,将杀戮预兆。
俄瑞斯特斯走在前头,
鬓发飘扬、熠熠生辉,
皮拉德斯紧随其后,
谦逊而沉默,像一道影子——
尽管足音同样地坚定。
后世或许有诗歌为他们而作,
传唱他们两个的名字,
“俄瑞斯特斯和皮拉德斯”;
抑或他们被称为“俄瑞斯特斯和他的朋友”,
皮拉德斯是剧本里无台词的角色,
他的名字缀在俄瑞斯特斯之后,
正如他的脚步缀在俄瑞斯特斯之后。
人们凝视故事的主角,
却常忽略他身边的人,
尽管在明月皎然的夜晚
诸星座的光也往往更亮——
它们交相辉映、共享一片天穹,
谁也不是谁的陪衬。
退场
(皮拉德斯和俄瑞斯特斯复上)
歌队:
皮拉德斯,皮拉德斯,你去做什么?
皮拉德斯:
向敌人刺出友人的利刃。
歌队:
皮拉德斯,皮拉德斯,你前路如何?
皮拉德斯:
命运安排了漂泊的旅途。
歌队:
皮拉德斯,皮拉德斯,你渴望光荣?
皮拉德斯:
正直的心就是我的荣名。
歌队:
我们祝福你;
不是赞许你们要做的事,
但是仍要给你我们的祝愿,
看在友情的份上。
我们的觉悟不如你高尚,
只能做到这样了。
让我们在这里道别吧,
看你挥动尚还清白的双手。
皮拉德斯:
那么再见了,福基斯人们,
我从今拜别了这养育我的土地,
不知何时才能重回它的怀抱。
(对俄瑞斯特斯)
迈开步子走吧,我的朋友,要勇敢,
不朽的诸神都看着呢;
让他们知道,我们凡人多灾多难,
但是并非生来软弱。
(皮拉德斯和俄瑞斯特斯下)
歌队:
再见了,皮拉德斯,
家宅和王国的眼睛!
我们将为你备好花环——
一个橄榄枝的、戴在你的头上,
一个桃金娘的、献在你的坟上。
当然,尽管这样地做了两头准备,
我们更期盼欢乐的那个结局、
而不是悲伤的,这是人之常情。
你没有抛弃朋友,但愿
诸神也不抛弃你和你的朋友。
(歌队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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